【良安娜】海边的安娜
01
我分手了。
短信上，来信人一栏显示着安娜的备注，宫城还记得刚刚换上这只新手机时，安娜抢先把盒子打开，哒哒地在联系人里编辑好自己的号码。他有预感这个鬼丫头肯定要折腾些高中女生乱七八糟看不懂的符号，无奈地交待她，备注写安娜就好了啦安娜就行！安娜单手捏着手机躲避着他的攻击，诶小良好过分，说什么安娜就行，一边说着手指一边飞速输入——好啦，还你，就按照我存的这么用喔，我要检查的！
安娜酱♡，宫城任这个甜蜜而嗲气的备注停留在他手机里，有一次大学室友不经意间瞥见他与这个带这个爱心符号的联系人发短信，错以为这个安娜其实是宫城的女朋友，还以为宫城什么时候背着他们跟外校女生联谊。
宫城只得解释安娜是自己的同胞妹妹，他和安娜纯粹是纯洁无瑕的兄妹情谊。室友听罢，露出半信半疑的狐疑表情:哪有妹妹念了高中还愿意搭理哥哥的？不可能不可能，我跟你一样都是纯正日本人血统，我妹妹可从来没叫过我勇酱啊！要不然你跟这个安娜小姐通电话，让她亲口告诉我们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和小良是什么关系？电话那头的安娜哈哈地笑起来，冲绳的女孩，不见面也有着海风一样的爽朗。
喂，别乱说啊。
我和小良——清脆的少女声线刻意拉长，宫城接收到她又要使坏，果然，下一秒，女孩正色，清清嗓子:那个啊，学长们，我跟阿良，是在交往的关系哟，我们阿良就拜托各位学长了。
喂，安娜，别乱说啊，喂？喂？
宫城安娜快乐地挂断了电话。
哥哥不可能跟长大了的妹妹这么亲密，和妹妹相处了十六年的宫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兄妹之间的禁忌，该提和不该提，好像通通没有出现在宫城家的生活里。
三岁的安娜在他的背上呼呼大睡，八岁的安娜牵着他的手上学，十二岁的安娜把五颜六色的发卡强行夹在他的刘海上对比颜色，十五岁的安娜咋咋呼呼抢他手机输入备注，安娜的每个阶段他似乎都没有缺席，安娜就是安娜，他和安娜不需要和任何人对比。
宫城想，至少在十六岁之前，一直都是这样的。
安娜十六岁，交了人生中第一个男朋友，同校的三年级前辈，据说是在学园祭时共同作为执行委员熟悉起来的。宫城第一次听妹妹提起罗曼蒂克校园故事的开端时，眼神压根没从电视屏幕上移开，想不到你吃这套啊，垂下的眼神不知道是无奈还是不在意，他对初恋的妹妹说了风凉话，原来你也是会在搭纸板跑腿这样的事情里心动的人，他跟漫画里一样跟你在天台表白的吗？
话说得很呛声了，宫城自己也意识到，他把这种莫名的情绪涌动归结于不适应，就像安娜前一秒还是拉着他t恤笑得惊天动地的小女孩，下一秒就被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子勾搭了。
安娜替新上任的男友美言:“小良，他是我们学校棒球队的哦。”
“搞不好是替补。”
“前辈是ace，投手，说是想去甲子园呢。”
“……还真是敢说啊，照这么说甲子园都要站不下了。”
“小良——”安娜侧目刮他一眼，“超没品的，不会是吃醋了吧？”
宫城噤声，把综艺节目的音量开大，像是逃避，他说，随便你，你不要被人骗了我就谢天谢地了！
02
“我分手了。”
收到这条短信的时候，教授正唾沫横飞地讲述运动对心理健康的积极促进作用，运动产生的多巴胺和内啡肽能够让人感觉身心愉悦，宫城在这时起身，微微躬身向教授示意离开教室。
“恭喜你，这是第几次了？”
本想直接通电话，又因为是星期三作罢，会不会是最近高中生流行的大冒险，譬如像他们上学的时候玩的给联系人列表里第几个人发什么样的短信，然后一众高中生围坐在当事人手机前等待着戏剧化的回复。这么几年过去了，高中生恶作剧的伎俩难道一点都没有更新吗？
宫城在走廊前来回踱步，想了半天还是不放心，又问：“真心话大冒险？你输了？”
安娜回复他：“笨蛋，笨蛋小良。”
也是在那一瞬间，宫城察觉到了一种非同寻常的，难以言喻的不详之感，顾不上更多，他一连拨了好多个电话给安娜，然而那头始终是源源的忙线，安娜轻快的声音贴在耳边“hello，这里是安娜，我现在有事没办法接电话，等下再联络你～”
之后就是跟妈妈通话，很不意外的，安娜并没有回家，翻看了房间才发现，她带走了至少两天换洗的衣物，安娜的同学说午餐之后就没再见过她，不知道去哪里了。一开始她只是跟朋友们说要去洗手间，没有人觉得她行为异常，一切都很正常，午餐时她们还一起分享了便当，妈妈给安娜提前准备的午饭，可乐饼，开花的章鱼小香肠，还有必备的玉子烧。
安娜的前桌顺了顺刘海，眨眨眼，像是想起来什么：“噢噢！非要说的话，安娜把很多菜都分给了我们，说是胃口不好，想吐。”
同伴女生道：“好像是肠胃炎。”
“应该是吧？”前桌点点头，朝宫城挤了挤眼睛，“宫城桑，安娜说你也是我们学校毕业的前辈，怪不得那丫头总是提起你，有这么帅的哥哥很想炫耀吧？”
宫城点头，却根本听不清她们究竟说了些什么。咚咚，咚咚，伴随着心跳声，那种不详的预感再次涌现了出来，只有空阔的海浪声，不断拍打着暗色的礁岩。
03
算起来，宗太当哥哥的时间不如宫城长。
宗太十二年的生命里当了十年的哥哥，而宫城做安娜哥哥的时间已经超过了宗太的整个生命线。然而，时至今日，他仍然觉得自己在哥哥这个身份上永远无法超过宗太。真难以想象，宗太走到生命最盛时也才十二岁，十二岁的宫城宗太，在宫城的心里或许扮演着一辈子大哥哥的角色。小时候宫城和安娜因为零食的分配不均而吵架，最终闹到差点在沙滩上摔跤比赛，宫城蓄满眼泪，安娜哇哇大哭，而哥哥出现在他们身后，肩上搭载着安娜，手边牵着宫城。宗太并不坚实，瘦削而单薄的脊背，是兄长，也像离开得更早的爸爸。
如果宗太还在的话，安娜还会不知所踪吗？
宫城的室友说东京并没有陌生jk敲门，这下他终于确认了宫城和所谓的交往对象安娜的真正关系，语到最后，他停顿了下，安慰般说到：“你们是我见过最亲近的兄妹，如果安娜桑不见的话，我想她会让你找到她的。”
宫城又想起很多关于安娜的事。
宗太离开的那年，他们都还很小，好像都是不足以完整的理解何为死亡的年纪，安娜以为宗太和爸爸一样，只是搬到了一个像童话故事描述的那般遥远的岛屿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而宫城则明白，哥哥再也不能回来了，让爸爸消失的那潭黑暗浓稠的沼泽，如今把宗太也拖了进去。
宫城想，那时的自己是个十足的小屁孩，是个比现在而言更加不称职的哥哥，只有七岁的安娜不知道阿宗出海的细节，十足天真地说爸爸现在有阿宗可以陪他了，爸爸现在不再那么孤单了。
但九岁的宫城记得宗太离开前的每一个细节，他们没有结束的1on1，哥哥的红色护腕，扑通扑通跳动的心脏，孩子气的哭泣，像诅咒一样成真的，邪恶的预言。
阿宗跟爸爸一样，再也不会回来了！
阿宗和爸爸都住在很远很远的小岛上！有一天他们会回来看我们的！
笨蛋安娜，笨蛋！
小良才是笨蛋！阿宗不会不回来看我们的，阿宗他才不会！
宫城怔怔地看着安娜的脸，那是一张和宗太肖似的脸，然而，眉眼之间的神情却和宗太截然不同。片刻，他的眼泪陡然盈出眼眶，像沸腾的海水，毫不疲倦地冲刷着海岸。小小的安娜伸出短短的手臂，树袋熊一样团团抱住了宫城，七岁的安娜说……
小良，爸爸有阿宗一起玩就不孤单了，我们也是一样，你有我一起玩就不孤单了。
我们都不再孤单了。
真奇怪，这时候的宫城安娜，简直像他姐姐。
做个哥哥真不容易啊，阿宗，窗外的一切朝着神奈川飞速倒退，宫城想，也许，做自己的妹妹也很不容易吧，你知道吗阿宗，安娜今年十六岁了。
从知道安娜恋情的一开始就采取了逃避态度，宫城明白，现在他和安娜之间不曾间断的联系有一截空白的断层，然后自己离开神奈川念大学，和安娜在物理距离上变得更遥远，这截断层再没找到修缮的时间，之后，之后再也……
其实他见过那家伙，做校队棒球投手的那家伙，春假的一天，在离家不远的小公园见到了，说实话，实在是个长相普通，身高也普通的高中男生，宫城完全不知道安娜到底看上他哪一点。
宫城知道春假前些天，安娜训练时伤到了膝盖，做了简单的固定，即便如此也不肯安分躺着，非要坚持去学校。上下学拄着拐杖，是这个打棒球的来家门口接送她。
在公园里，宫城看到那家伙蹲下身来，笨拙地给安娜系鞋带，手脚真笨，只是一只的鞋子就系了半天。安娜叼着冰淇淋，一手支在那家伙的肩膀上，不知道聊了什么，笑得很大声。
好吧，宫城想，臭小子，如果你让她受伤的话，那时我再收拾你。但是最好不要，不要让他有这样的机会……宫城隔着街道，安娜快乐的，毫不掩饰的笑声也来到他身边。
我希望你一辈子都要这样幸福。
我和阿宗都一样，希望你一辈子都要这样幸福。
04
沿着海岸线，宫城发现了沙滩边的安娜。
海风把她的刘海吹得很乱，她像是含着眼泪，又好像没有。
“小良，我就知道你会来。”她看着海，“刚刚我告诉了阿宗。”
宫城说：“阿宗说你是笨蛋。”
“才不是。”
“阿宗说……没关系，我没有做错任何事。”
宫城张开双臂，紧紧抱住她。
fin
